阳光有发丝

张子奕:黄凯德——三四鬼话,连篇猫眼

(张子奕摄于新加坡)
(张子奕摄于新加坡)

字体大小:

记忆再倒带一下的话,我不大不小和左绕右拐地,打开那扇课室门的当时,应该握住了支清爽的笔,笔下的藏身之所,正缓慢泄出夏日泡沫,只是我多年来并不知情。

阿德是我老师,我今天从他这毕业了。

其实大学的第一堂课,也是阿德教的。那时我从隔离楼解放,新生不懂林地雨棚的捷径,用地图走了2两万步阳光明媚的直路后,我水深火热地打开了南大的第一扇门,阿德的文学导论辅导班。那堂课装满大一的朦胧,所有人只露出轻松的眼,不像忘戴口罩的阿德,全班目视他的完整胡子,一长一短说完《聊斋》与他自己的小说《豹变》。学期幕布一撤,阿德学习隐喻隐身,换身罗兰巴特的画皮,成为了写作班的诗人作者。

面对可以萌芽的诗歌养料,我兴奋且唯心,坐在八卦阵一般的幽静阶梯教室,阿德的讲台亮着,他像腹语大师一样闲话百家。秒针指向心脏的那一刻,我开始向他,用文字介绍自己。我写“所有黑色发旋都有个小宇宙”,阿德说我几乎在通灵,又某天我剃了光头写“从天空抽取一桶风”,阿德就说要有地心引力。周五下午,南大的灵气鬼气都在聚集,各个科系的同学,露出一点光亮心脏,阿德带有距离地注视,侧写出纯净的阴影。

阿德目前出版了《修订版》《三四行》《三四行2》和《如果爱情是一间鬼屋》四本诗集,IG上他还写着《喵诗》,妥妥的新加坡诗人。教了15年的创意写作的阿德,他的作家身份先在课堂炙热,再在书页中冷却成型。《三四行》里他说,“把过去那些在写作班上的,零散仿佛随时会走失的句子,召唤来安顿于一处比较凉快的地方。”所以读阿德的诗时,很可能会听到他在教室,逐渐扩散的清凉声音,同学们心诚地阅读教材,又心虚得像在窥视老师的私生活,阿德教过,“写作就是暴露自己”。诗人阿德站于三尺讲台,我在屏幕投影中,看到了他硬糖般的文字分身,不是很柔软,但有些长远的丝丝甜意。

写作班的博客,载有历届学生的作品。同学们的板块下,往往是热闹的赞美,但阿德的文章,迎来的多是点赞数的累积。大学生的青涩草绿,恐怕还解释不了人生原野中,东风春风的无力与社会时钟的怪圈。四年写作班,我见识过阿德写小说、散文与诗歌的妙手,也印证了大家的这种心照不宣。新班开课时,每每都是阿德先揭晓了自己,同学们才卸下写邮件的正经。我们不太相熟地坐着,假装面目模糊地聆听文字里的秘密,并决心让它们留在课室,连成一片心灵洼地。

但阿德是我们的老师,他更有勇气。阿德会成熟地钻进更黑的夜,与更远的童年,把罕见的自己公开给纸上世界。看到小东西,就写了《小东西》,在达哥打长大,就写了《达哥打》,他的书里装有小巧精致的隐秘。由他设计排版兼撰写的这些书,不仅配比意与象,还调试方块字的直与弯,插画与字体一左一右,文字有时算个配角,三者结合才是观赏到位。阿德通常三四行,或者几百字,缩短哲学上的迟疑,在袖珍之外留白,曝光出新加坡的地方胶卷。他写日常散漫,但他整理日常,诗意被他有序切割连接,哦,原来达哥打也有词典。

写作班散场那天,我跟阿德说了再见还是拜拜,他先隐入南大的某个角落,把流动电影变得静止。之后某个吸烟处会袅袅升起一股烟,我会掰着指头数这几年,阿德教我写作爱人,把大世界变成我的小细节。记忆再倒带一下的话,我不大不小和左绕右拐地,打开那扇课室门的当时,应该握住了支清爽的笔,笔下的藏身之所,正缓慢泄出夏日泡沫,只是我多年来并不知情。

LIKE我们的官方脸书网页以获取更多新信息